我从不惧怕列车上的长途跋涉,这是一场视觉与心灵的盛宴。
且看窗外流动的生活图景,被废弃的一段铁轨上荒草丛生,暮色弥漫时少年骑车的背影隐入古老石桥,某个灯火温柔的杂货店以及仍在营业的一张破旧桌球台,烈日下线条强硬的石崖上开山工坚韧的生命,一片长草荒原中央的一点红漆小屋,灯光魔幻通透的工厂,浓浓夜色那种荒蛮中筑起一座现代性的想象。
你可以想象那些被飞机的银翼带入云层中穿行的人,以及那种俯瞰整个世界的崇高姿态和救世主情结,在与上帝更加靠近的地方。
火车如此真实的一头向前扎入生活世界。平稳而安全。
这的确是一个有趣的比喻。飞机精英与火车平民。前者是抹平空间差距的现代形式,如若干产生于现代社会的事物一样,手段的便捷与过程的巨大风险照相呼应,是快节奏紧张感生活的载体。而火车的旅程却似一个闲适懒散得多的小农社会时期,显然,置身于其中的人们完全不会有类似精英或者非精英的别的什么的自我认同,车厢里多半欢腾着泡面的热气,女列车员衣着保守得行走期间,或者打扫,这时候美貌还没有成为一种可被商品化的私有财产,你也绝对不会对她们有任何类似AV空姐服篇的遐想,人们自给自足,一幅充满人情味的集体主义图景。航班一旦TAKE OFF,你就获得了某种超然于外部世界的体验,你是理性的目标达到者,可以是个冷漠并且成功的商人,眼前摆着美丽空姐送来的精致快餐,却由于某个商业构想在脑海中的飞速运行而没有食欲,一时间竟已到达目的地。
此刻,列车仍在沿途停停走走,如行吟诗人、游侠、或是微服出访的皇帝般的一个精神漫游者。
这里每一刻都在发生无数次的相遇,与你周围的人,与窗外的生活,由于它的不可重复性和终极性而被赋予了某种形而上的意义。
是一场诀别的相遇仪式。飞速进入而后更加迅速的抽离,快感巨大。
此刻,这些是我流动的本质,我之所以而存在。
它们构成了我与所有其他人不同的整个意识世界。随着时间空间的转换,影像沉淀,坠入某个记忆的死角,从此以后从自为的我的意识中一去不返。或是它们在潜意识中压抑而后重生,变成了日后的一幅画乃至一首诗,借此获得一种自在存在与自为存在变换所带来的充满紧张感的永生。
火车像是一只命运的手,抓起一个人,随意将它放置于某一类生活场景中。
或是,火车开往不可预知的黄村。
还是,你变成“丁一”在一个莫须有的小城上演一出落寞的谢幕剧。
无论如何,车上总是有人沉睡,有人打着盹,有人高声说话,有人窃窃耳语,有人阅读和思考,有人胡思乱想,有人伤离别,有人漫无目的得发呆,有人偷窃,有人欺骗。
你终于可以暂时停下日常规则和他人预期驱使下的生活,进而摆出最舒展的姿态。
这个缓慢运行的大机器切断了你与这个世界应有的必然联系,以改变空间的形式让置身其中的人获得了某种时间与本质上的静止。
列车驶过茫茫黑夜,载着一长串的梦呓、幻想、迷思、憎恨、笑语、激素、光荣与卑怯,在荒原上呼啸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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